流芳雪域 孔繁森的故事

作者：谢恩主

刚到阿里，强烈的高原反应和寸草不生的荒凉，就给我们这些热血男儿来了个下马威，阿里的艰苦超乎人的想象。而孔繁森，一位来自沿海的领导干部，竟然不顾西 藏的艰苦，两次进藏，最后还到了更为艰苦的阿里，着实令人敬佩。援藏后，我们每年都会祭奠孔繁森，在狮泉河也经常听人说起这位英雄，说起他在阿里的那些荡 气回肠的动人故事。

狮泉河烈士陵园的孔繁森墓碑

一

孔繁森1944年出生在山东聊城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，1979年，他第一次赴西藏工作，担任日喀则地区岗巴县委副书记。在岗巴工作三年，孔繁森跑遍了全县 的乡村、牧区，与藏族群众结下了深厚的友谊。1988年，山东省再次选派进藏干部，孔繁森带队第二次赴藏工作，担任拉萨市副市长，分管文教、卫生和民政工 作。1993年，孔繁森已在高原工作了六年。按说，他应该返回家乡了。然而，当自治区领导征求他的意见时，他却接受了一项更为艰巨的任务，到自然条件更恶 劣的阿里去任职。阿里平均海拔4500米，号称“世界屋脊的屋脊”，空气中的含氧量不足海平面的一半，最低气温零下四十多度，高寒缺氧，气候恶劣，被人类 学家称为“生命禁区”。毫不夸张地说，即使现在，阿里综合条件仍然是西藏，乃至全国最艰苦的地区，更何况二十年前的情况。

1993年4月4日，年近五十岁的孔繁森告别拉萨赴阿里上任。越野车载着他，向西驶去。绿色的草地消失，寸草不生的荒山逼近眼前，孔繁森进入了阿里地界。他从措勤县开始，边走边调研，边思考。

没想到，刚到阿里，四十多封请求调离的报告摆在了他的面前。这对人才奇缺的阿里来说，无疑是雪上加霜。这样的难题摆在面前，让初到阿里高原反应还很严重的 他难以入眠。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孔繁森最后决定把住在附近的地委秘书长叫过来，没有电，两人只能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亮一同探讨阿里的发展情况。孔繁森说： “要求调走的那些同志在阿里工作了多年，这本身就是一种奉献。现在，他们申请调离，主要是对阿里的前途缺乏信心。我看，问题的关键是要找到阿里发展的突破 口……”孔繁森结合调研情况，越说越兴奋，他又仔细地征询了秘书长的意见。一整夜，他们就谈地区的工作，谈当地的优势，谈阿里的未来，电池不知道换了几 节，不知不觉，竟然谈到天亮。

牧民在冬季转场路上

4月25日，孔繁森主持召开地委、行署联席会议。他要求大家在原有的基础上积极寻找阿里发展的优势，解放思想，转变观念，从困难中寻找光明。会后，孔繁森 和地委、行署其他领导成员分头带队到基层开展调研。在阿里不到两年的时间里，从措勤到札达，从普兰到日土，他带领大家一个县、一个区、一个乡地进行实地考 察，全地区一百零六个乡，他跑了九十八个，行程八万多公里。阿里地广人稀，空旷的戈壁上，有时开着车走上一天也看不到一户人家、一顶帐篷。他们备着风干的 羊牛肉，喝着山上流下的雪水，在高原上不停地奔波，只为了深入实际，早日找到阿里发展的方向。

阿里高原风景醉人，但残酷的自然环境使生命显得非常脆弱，一场严重的感冒就会夺去一个人的生命。当时孔繁森一到阿里就感冒了，可他并没有因此退缩，而是坚 持工作，大剂量地吃药来维持身体状况，当病情加重，就一边输液，一边工作。一个多月下来，足足瘦了十四公斤。更严重的是，他的直肠纤维瘤复发，内裤被浸满 鲜血。他却一直瞒着别人，夜深人静时，才偷偷地把内裤换下，洗干净。

经过广泛深入的调研和讨论，孔繁森的脑海中逐渐形成了关于阿里经济发展的整体思路。在地委、行署联席会议上，孔繁森列举了阿里发展的六大优势：畜产品优 势、矿产品优势、旅游优势、边贸优势、政策优势、人口少的优势，并强调“一千一百六十公里的边境，是我们阿里高原镀金镀银的飘带，要抓住三大支柱产业—— 边贸、旅游、矿产业的开发，这是振兴阿里的突破点”。

二

1994年初，孔繁森正全身心地带领着全地区人民为阿里的发展而奋斗，一场五十年一遇的特大暴风雪却在这时席卷了阿里高原。

农田、牧场和村庄被漫天的大雪吞没，凛冽的寒风在高原上嘶吼，不断有各县受灾的消息传到狮泉河，传到孔繁森的耳里。大片大片的牧草被冰雪覆盖，大批大批的 牲畜在饥饿与寒冷的煎熬下死亡，越来越多的群众面临着缺衣少粮的困境……这些让身为地委书记的孔繁森痛心不已。他迅速带领地委、行署成立了十多个工作组分 赴各灾区前线。积雪太厚，把道路都封得死死的，无法前行的他们就用铁锹铲雪，用手推车，艰难地奔赴灾区。

他挨家挨户地走访灾民，分发救济粮和救济款。他赶到受灾最严重的革吉县亚热区曲仓乡，那里海拔5800米，他不顾高原反应，奋战在最前线。他在风雪中一遍 遍为大家加油打气，鼓励大家团结起来渡过难关。他听着亚热区曲仓乡党委书记嘎玛钦尧向他叙述全乡八人被冻伤，牲畜大部分死亡的灾情，心情沉重地把每户的损 失情况一一记在笔记本上。他背着药箱，为受灾的牧民诊治，嘘寒问暖……

雪仍然在下，风依旧在刮。大家一个个都变成了雪人，脸、手和脚都被冻得快要失去了知觉，却依然投身到救灾工作中。

一位藏族老阿妈站在零下二十多度的风雪中，佝偻着年迈的身躯，瑟瑟发抖。原来她把外衣脱给了大雪中哀嚎的小羊羔。孔繁森看着老人冻得铁青的苍老面庞，眼睛 湿润了。这位倔强而细心的山东汉子用手紧紧捂住脸，强忍住泪水。他深深地看了老人一眼，毫不犹豫地转身回到车里脱下自己的毛衣毛裤，硬是塞给那位老阿妈。 老阿妈接过还带着体温的衣服，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。

因为在部队医院当过兵，粗通医术，孔繁森忍受着剧烈的高原反应，为冻伤的牧民们一一做了检查，随后，又把解决曲仓乡受灾牧民的搬迁、转场和买牛的资金及口 粮、油料等问题研究落实，一直忙到凌晨两点多钟，才终于有时间躺下休息。可是，当他躺在帐篷里，头疼得却怎么也睡不着，到凌晨三时许，他更是感到胸闷气 短，心跳加快。孔繁森知道，死神正离自己越来越近……他并不畏惧死亡，可是他想起远在家乡的母亲、妻儿，想起自己未能尽的孝道和责任，忍不住落下泪来。昏 昏沉沉中，他强撑着坐起来，打开手电筒，在笔记本上给同行的小梁写下：

不知为什么我头痛得怎么也睡不着。人有旦夕祸福。万一我发生了不幸，千万不能让我母亲和家属、孩子知道。请你每月以我的名义给我家写一封平安信。我在哪里发生不幸，就把我埋在哪里……

幸运的是，这一夜，孔繁森挺了过来。经过两个月与风雪的艰难抗争，阿里地区终于战胜了雪灾，全地区没有冻死、饿死一个人。

孔繁森下乡期间为农牧民看病

三

“太阳和月亮有着同一个母亲，她的名字叫光明；汉族和藏族拥有同一个母亲，她的名字叫中国。”孔繁森一直非常喜欢这首歌。远离亲人的他把藏族群众当作自己 的亲人，把阿里当作自己的家乡。他曾经说，每当看到藏族老人，就会想起自己的父母；每当看到藏族孩子，就像见到了自己的儿女。在拉萨当副市长期间，全市五 十六所敬老院和社会福利院，他走访过四十八所。他还收养了三个藏族孤儿，倾尽心力地照顾他们。

1992年，拉萨市墨竹工卡等县发生地震，时任副市长的孔繁森赶赴灾区。在羊日岗乡的地震废墟上，孔繁森看到了三个失去父母、无家可归的藏族孤儿曲尼、曲 印和贡桑，救灾结束后，他将这三个孩子带在身边，悉心照顾他们。每天晚上工作回家，忙碌了一天的他都要给孩子们做饭，并教他们识字。夜里，他和孩子们挤在 一张床上。只有五岁的贡桑，常常把尿撒在床上，他只得不断地换洗床单。七岁的曲印有一天夜里突然肚子疼，孔繁森背着孩子去医院，在那里整整守了一夜，第二 天疲惫不堪地继续坚持工作。只要有空，他就会带孩子们出去玩，省吃俭用给他们买衣物。他的家庭负担比较重，又总是习惯把钱分给贫困的藏族群众，所以工资常 常刚过半个月，就所剩无几。他不想让孩子受委屈，竟然偷偷地跑到西藏军区总医院血库，要求献血。护士看着他那已经斑白的鬓角，婉言劝道：“您这么大年纪 了，不适合献血。”

孔繁森连忙恳求道：“我家里孩子多，负担重，急需要钱。请帮个忙吧！”护士架不住孔繁森的坚持，只好同意。解放军西藏军区总医院血库留下了那张献血证明： 兹有孔繁森同志于1993年曾先后三次来我库自愿献血九百毫升，已按医院规定付给献血营养费九百元整。九百毫升鲜血，是一位共产党人献给藏族孤儿的爱心。

来到阿里后，他也总是抽时间去看望孤寡老人。一天，他到噶尔县门士乡检查工作，草滩上几间土坯房里住着两位孤寡老人。他推开门，走了进去。一位藏族老阿妈 靠在墙上，听见有人进来，有气无力地打了招呼。孔繁森问候了老阿妈，又在屋里仔细查看起来，发现地上口袋里的糌粑已经不多了，酥油茶壶也快空了。老人无奈 地告诉他，政府给的这个月的生活费已经花光。孔繁森马上从身上掏出二百元钱给身边的同事：“快去给老人买些茶叶、食盐、酥油和大米来。”他安抚完那位老阿 妈，又来到另一位老人的家，那位老人正生着病，痛苦地躺在一张破羊皮上。孔繁森心里异常难受，他吩咐区里的干部：“马上请医生来给老人看看病，另外再买块 床垫来，要厚，要暖和。”那之后，只要有人去噶尔县，孔繁森都要托人给这两位老人捎些钱、粮食或衣物。

每次下乡前，孔繁森都要买上几百块钱的药，为农牧民看病治病。一天走访中，他遇到一位七十多岁的藏族老人肺病发作，浓痰堵塞了咽喉，危在旦夕。由于没有其 他医疗器械可用，孔繁森直接将听诊器的胶管伸进老人嘴里，自己对着胶管将痰一口一口地吸出来，然后又为老人打针服药，直到老人转危为安。

像这样的事，孔繁森不知道做了多少件。或许在有些人眼里，这些事都很普通，很平凡，然而，正是这点点滴滴的小事，彰显了一位共产党员伟大而崇高的品格。

阿里湿地风光 魂归自然

四

孔繁森热爱藏族同胞，忠诚于援藏事业。然而，正当他全力以赴带领阿里各族人民顽强拼搏、脱贫致富时，不幸的事情发生了。

1994年11月29日，孔繁森在去新疆塔城考察边贸的途中，发生车祸，不幸殉职，时年五十岁。孔繁森留下了两件令人心碎的遗物：一是他仅有的钱款——八点六元；一是他的“绝笔”——去世前四天写的关于发展阿里经济的十二条建议。

壮志未酬身先死，长使英雄泪满襟。噩耗传出，从阿里到日喀则，从拉萨到山东，人们无比悲恸和惋惜。

在阿里的追悼会上，许多老百姓站在孔繁森的遗像前泣不成声。无数的哈达敬献在他的灵前，堆得像洁白的雪山。孔繁森提出的“十二条建议”，没有来得及实施就走了，不仅是他个人心愿未了，而且是阿里各族人民的损失。而八点六元钱，彰显了一个共产党人的清贫与廉洁。

孔繁森一生节俭，白饭就榨菜是他的家常便饭，工作一忙，开水泡馒头和方便面也是常事。他穿的很多衣服都打着补丁，连块香皂都舍不得买。可他对藏族同胞，却是慷慨大方。在西藏工作的近十年里，他几乎没有往家里寄过钱，工资大部分都花在了藏族群众身上。

孔繁森是清贫的，清贫的是八元六角的钱款，清贫的是外表的服饰，清贫的是餐桌上的饭食。同时，他是富有的，富有的是死后的遍布阿里的哭声，富有的是死后成 千上万人的送葬。在当今社会，“清贫”对于一个重要领导干部来讲太难能可贵了，就像山东诗人商泽军、耿立在纪念孔繁森的《清贫赋》里写的那样：“清贫，意 味着坚守，也意味着放弃；它坚守信仰、精神，它放弃奢华、灯红酒绿。清贫，在现实正变得稀有……它像濒于灭绝的天鹅一样高贵。”

孔繁森的事迹，影响着身边的干部和与他接触的人。给孔繁森当过秘书的李玉建说，孔书记对收养的孩子特别好，亲手给他们洗脚洗脸洗衣服。一个地委书记和两个 藏族孩子挤在一张床上，太令人感动了。“和书记下乡，我们年轻人瞌睡大，每次都是他做好饭，才把我们喊起来的。一个大领导这么关心下属干部，太少见了。”

“孔繁森很敬业、很坚强，我的印象非常好。”记得曾明处长送我们到阿里，讲起孔繁森时显得很激动。1994年10月中旬，他作为陕西省委组织部派出的援藏 先遣队成员到阿里打前站，了解情况。孔繁森带他们早出晚归，走遍两个县。临别一幕让他震惊。那天早上六七点钟，零下十度的天气，孔繁森光着膀子在日土县宾 馆公共卫生间用毛巾擦身子。他们很担心，但亲自送他们的孔繁森说已经习惯了。孔繁森的人格和坚强，让我们这些走上高原的人感到非常敬佩。

孔繁森逝世后，他的骨灰一半安放在拉萨，一半安放在山东聊城。阿里人民为了永远缅怀，就在狮泉河镇修建了衣冠冢。

孔繁森小学里的石雕塑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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